「驗血報告顯示，你的膽固醇指數還是有些偏高，不要再吃紅肉了。」女醫生和藹地勸誡我，眼睛笑笑地在鏡片後眨了眨。
我不那麼全然信服，答道：「自從去年體檢查出膽固醇高後，我就遵醫囑很少吃紅肉，乃至有朋友笑話我，簡直快成了食素的和尚。但是這次體檢，膽固醇怎麼還高呀？」
「那你就多運動。你最喜歡什麼運動？運動也可以降低膽固醇。」女醫生又出一招。
以上是今年年初我和家庭醫生的對話。回家的路上，我就醫生的問題思考了半天。我最喜歡什麼運動呢？當年上高中及大學時，我最喜歡的運動是踢足球。儘管多年來中國男子足球隊的戰績總是讓廣大球迷們失望多過欣喜，但是我等資深忠實的球迷們還是對他們不離不棄。儘管預知某場比賽的結果是輸，但我們還是守在電視機旁，期待著得到太陽從西邊出來的狂喜。
在那段青蔥歲月裡，我不但看球，還把大把的業餘時間獻給了踢球。在硬硬的、沒有青草可鋪的黃土地上，我和小夥伴們恣意地奔跑、跳躍、高興大笑和沮喪低頭，任由汗水將身上的恤衫浸透。那個時候，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貪婪地大口吃肉、大口喝酒，從來沒有擔心過膽固醇高的問題。體檢報告上的醫學術語之於彼時的我，無異於晦澀難懂的甲骨文般，我根本無心也沒有必要把他們搞清楚，我只須認識後面的一串串「正常」就足夠了。
然而，三十年河東，三十年河西。這不，離開足球場還沒過三十年，我就不得不直面膽固醇高的問題了。再去踢球？人到中年，早沒了當年的精氣神，也沒有了跑上一兩小時感受不到疲倦的體力，而且更重要的是，踢球要有場地，要有一幫球友，這些客觀因素就決定了踢球無法成為一個我可以天天進行的運動。而如果踢球只是有一搭無一搭的，那麼對於降低我的膽固醇指數又有何益？
悵惘之際，內子提議道，「何不去跑步？」一語驚醒夢中人。跑步無須任何器械，不受場地的限制，也無須找他人合作，只要天公作美不降下瓢潑大雨，一個人就可以每天為之，而且老少咸宜，男女均可。就那樣，我開始了近一年的跑步歷程。
多年慵懶缺乏鍛鍊的生活一旦被打破，我初始並不適應。首先，當年踢足球主要為了追求快樂，而鍛鍊身體屬於附加品，如今的跑步主要是為了身體的健康，在主要目的移位之下，我一時感受不到快樂。其次，乍一跑步，我似乎不會跑了，從我家到社區公園也就二三百米遠，我跑下來就開始氣喘吁吁，心咚咚地跳個不停。看著身材健美的白人少女輕鬆隨意地從身邊跑過，我心裡除了羨慕還是羨慕。但是，我沒有氣餒，因為老祖宗早就說過萬事開頭難，我只要堅持下去，就會有如她一般輕鬆的那一天。
於是，在接下來的每天清晨，除了大雨瓢潑的天氣之外，我每天從家跑到社區公園，然後馬不停蹄再跑回家。漸漸地，我不再那麼喘了，心臟也不再那麼激烈地跳個不停。
社區公園裡有一個環形的人行道，周長應該有一百多米，我逐漸加量，從開始只跑從家到公園的一個來回到額外加跑一圈環形的人行道，再加到兩圈、三圈、四圈直到八圈，不知不覺間，我從嚴冬跑到了夏季。
夏季伊始，學校放了暑假。看著彼時還不到十歲的小兒愛靜不愛動，有成為宅男的趨勢，他媽媽坐不住了，要求他和我一起去晨跑。小兒當然不那麼心甘情願，但在內子與我的胡蘿蔔加大棒的軟硬兼施下，他還是踏上了晨跑的歷程。他初始和我一樣，跑上幾步就喘個不停，但我的要求是「不怕慢，就怕站」。慢慢地，我也給他加量，從跑公園的人行道一圈到兩圈、三圈，我有時和他並肩跑，有時和他前後跑。在他跑得太慢形如挪動的時候，我會大聲喊，要他快一點。每每彼時，他雖然喘著氣，但不忘振振有詞，說他還是小孩，慢跑是應該的，我成了大人，快跑是必須的。大人要比小孩跑得快嗎？
我的小女看到哥哥和爸爸去晨跑，偶爾興之所至，也加入我們之中。就這樣，在夏季除了幾次下雨之外的清晨，在慢跑有你和快跑有我的往復中，小兒和我不斷加量，每次回家，汗水早就濕透了單薄的衣衫。
如今，堅持了近一年的晨跑，令我獲益良多。儘管我還沒再去體檢，無從得知膽固醇指數是否已經下降，但是困擾我多年的花粉過敏痼疾明顯輕了許多。這無疑是因為跑步增強了我的肺活量，吐故納新的能力強了。
這堪稱是摟草打兔子，跑步初衷之外的欣喜。而且，我們父子上陣的勢頭，也增強了彼此之間的情感交流。孩子們還在跑步中得以與大自然親近，聞到草剛被割後那沁人心脾的青草香，看到褐色乾枯的蟬蛻，及化蝶前顯得笨拙的蛹，聽到搏擊長空的鷹俯衝抓松鼠時急速扇動翅膀的聲響。
還記得在上個世紀九○年代中葉，我在北京看到美國電影《阿甘正傳》（Forrest Gump），片中的阿甘從智商只有七十五分而不得不進入特殊教育學校，到橄欖球健將，再到越戰英雄、蝦船船長，直至跑遍美國，最後成立了自己的公司，並出於愛好而打乒乓球，榮為乒乓外交團隊的一員，見證了中美外交關係改善的重大歷史事件。他正是藉著不知疲倦的奔跑徹底地改變了命運的軌跡，令我記憶猶新。
阿甘的母親曾這樣對他說：「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，你永遠不知道會吃到哪一種口味。」誠哉斯言！雖然前路漫漫，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預知是崎嶇還是順暢，但是如果不去主動嘗試，不去適時改變，就無法體會到生活的奧妙之處。而無論是慢跑抑或快跑，只要不是停滯不前，總會有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天。（寄自加州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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