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1221=《社會文化》先生走後

20141221=《社會文化》先生走後

先生尤中正在美國保險界奮鬥三十多年，出版「財產轉移」及「築底」兩本書。他在62歲時把公司交給我們的獨子，開始退休規畫。他說，三年後兒子事業穩定時，他就可以安心放手了。

我們倆都超過60歲，平常討論這樣的問題：如果對方先走，另一方如何面對；如果是昏迷時，要不要氣切、插管、維持生命等。先生是一位豁達的人，平常就勸朋友，對很多事情要試著學習放下，而對生死問題要豁達一些，所以他選擇快樂離世(happy die)。

突然腦死 決定拔管

今年6月，他在家中突然腦動脈爆破，送醫院急診，已經昏迷不醒。兩位醫師建議不要開刀急救，但要在36小時內決定是否要拔管，或者保持現狀，也就是成為植物人，可能躺在床上長達七年以上。若是後者，我必須承擔的是身心疲憊，所謂「長期癱瘓病人壽命延長，疲憊家人精神失常」狀態。這是先生所不願意見到的結果。

在驚嚇之餘，我與兩位醫師討論，做出抉擇。遵照他生前寫好的文件，包括醫護指示委託書 (Advance health care directive)：不能氣切；且只要有兩位醫師證明是腦死，就由太太一人決定是否拔管，兒子不得有意見，所以我就決定拔管。我遵守善終原則：死亡的過程盡量簡短，不要備受折磨，並且有他所愛的人陪在身旁。我希望他走得很瀟灑，而且對家庭及社會而言，不浪費資源，也圓了他求仁得仁的心願。

當天晚上回家拿毯子及輕便的用品，來醫院備用，我在家裡毫無意識走動一個多小時，兩手還是空空的。「哭不出，說不出」，我一直自問：「為甚麼我會遇到這種狀況？」那是一個孤獨而且漫長的夜晚，我覺得無依無靠。

遵照醫囑 厚養薄葬

生前，先生就交待要低調，原則是厚養薄葬。雖然他是幾個社團的負責人之一，但我決定只邀請有25年以上交情友人及平常互動頻繁的友人，因交通及時間的關係，不邀請上班及年紀大的老人，而且要求不送花圈及不收禮金，有送禮金的當場退回。

喪禮簡單而隆重，主要是避免影響孩子心理狀態。對年輕人而言，死亡很遙遠，所以盡量降低死別對他們的衝擊，讓年輕人覺得往生者只是一趟遠行，讓下一代學習豁達面對生死。

辦完喪禮，消息慢慢流傳出去。我先用電子郵件感謝大家的關心，並表達事出太突然，自己需要沉澱，請大家給予時間及空間。如此陳述，大家一定會很配合。他們的焦慮，我的哀痛，彼此是可以理解的。

未亡家人 調適數月

醫生告訴我，我要有三至六個月的調適期。世上有指導育嬰的課程，有婚姻顧問，但沒有人能教我如何面對另一半突然離去。譬如，告別式後，我有幾次忘了回家的路，被迫停在路邊思索回家路線。這是遭遇打擊後的失憶症，專業人士說要半年後才會恢復。

最痛心的時期是事發後的兩個星期。每當我想到以往的點點滴滴，都感到撕心裂肺，直逼骨髓。這讓我痛哭不已。尤其是我曾試著打電話回家，期望再聽聽那熟悉的聲音，但已經永遠沒有機會了。我憶及一句俗話：「老了，在一起受不了，不在一起活不了。」

我一直陷在「活不了」的深淵，大概在心中糾結兩個月。直到有位同樣遭遇的人，一針見血告訴我要堅強活下去，因為小孩承受不住剛失去父親、再失去母親的心理負擔。母親的存在價值是立個榜樣給後代看，而且有時兒子心事只有母親才能理解。

不要放棄 活出自己

我想到，活不了是因為我沒有活下去的價值，原來我存在的價值是依附在先生身上。兒子也告訴我，一定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價值，別放棄自己，並且他要我去找個伴。我們一直是個非常美滿的家庭，當兒子說出要我找個伴時，我驚愕得不知如何回答。

好友文屏笑著跟我說，大概我頭幾天表現把兒子嚇壞了，再這樣哀痛下去恐怕會成為整個家庭的負擔，所以要勸我找個伴。訪談幾位喪偶的朋友，才知可能兒子與女兒的反應不同，女兒通常對父母喪偶後的生活比較有主見。

此時你會發現，人脈及友情很重要，朋友會輪流打電話，煮好東西帶來我家，傾聽我的心聲。有一位跟我際遇相同的好友對我說，「你要趕快站起來，甚至爬也要爬出來」，因為「水到絕境是飛瀑，人到絕境是重生」。所有黑暗的存在，也會有陽光的一面。

另一個更積極的好友，幫我安排與她朋友周筱逸一起旅行五天，周筱逸是位激勵大師，她本身經過的逆境不少，但有正面人生觀，每天保持運動習慣，打扮得光鮮亮麗。這讓我覺得一定要像她一樣，從裡到外快樂地站起來。同時我找了幾個朋友，組合一個相同遭遇的支援團隊，我發現這條單身路上不再孤獨，而且大家會變得很豁達及淡定。

財務規畫 相當重要

財務是重建過程中相當重要部分。如果你有完整的財務規畫，你就會很冷靜面對這一種無常的衝擊。如果你還要上班，時間會容易打發；要是你已經退休了，也可以到處走走，想想下一個自我在何處。

另外，你需要請教律師、會計師，處理比較緊急三件事：從往生那天的地產及股票的價值要估價；生前信託的修改項目；九個月內要上繳706地產稅。

我歸納幾點感想：要學習接受人生是無常，才能真正活在當下。自己要學會面對，再頂尖的棋手也沒有人可商量下一步棋該怎麼走。後面漫長的路，只能一個人走；有些艱難的關卡，也只能一個人過。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，人生所有的財富、感情、身體都是借來用的，珍惜現在擁有的，放下抓不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