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筆春蠶食葉聲

下筆春蠶食葉聲

歲月匆匆，我移民來美已經整整二十四年了。

二○○○年，我在上班之餘，許多往昔的工作、興趣，開始在內心蠢蠢欲動。我衡諸當時工作，決定兼職走進僑教的行列。沒想到僑教工作雖然只有半天，但是真要做好，一星期不幹七天不行。我在僑校工作兩年，深深感到兩者無法兼顧，因此學期一結束，再也不接聘書了。一趟旅行回來，新任的校長來電，請我再加入工作行列，「若無法兼任行政工作，那麼擔任書法老師如何？學校到現在還找不到書法老師。」寫書法是我從年輕時就有的嗜好，於是我答應了。

其實，書法在現代這個社會，已走入夕陽末日。在國內，學校甚至把這門功課都廢了，我們在海外推展中文，每星期只有三小時的學習時間，還要抽出一小時來學書法，其困難度不難想像。

首先我得替小朋友們把文房四寶準備好，然後操練執筆法。好不容易在九宮格裡的恰當地方，描了一橫一豎，雖然不甚令人滿意，也只能儘量醜中找美，褒揚鼓勵多於責備。十多年來，我大約教了兩、三百位ABC孩子，有幾位甚至從一年級學到十二年級，中途幾人還得了中文學校聯合會每年的書法大獎，讓人十分欣慰。

兩年前，社區的慈濟會所找我前去指導社教的書法課，那時我已退休，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，於是欣然答應，把這件事當做義工來做。

來學習的學員都是有心向學的大人，或已成祖字輩的爺爺、奶奶，他們的中文都有相當的程度，所以我們書法課的上課方式，與我在中文學校教那些ABC小孩的方式，很不一樣。首先學員們書寫的內容，大部分摘自佛經，我期望大家能夠了悟經義固然不錯，但如未了悟，起碼成就了一筆比以前進步的書藝，也是不錯的收穫。

他們很快掌握了有點忘卻的執筆法，隨機複習了永字八法及其各種變化的筆法；我又找機會，讓大家了解什麼是書法八病，為什麼要避免頭重腳輕，或有些字頭不能不大，腳不能不小的道理……。

比較複雜、抽象或定義較紛歧的書法名詞，我則留到一段時日以後才講，如筆鋒裡的露鋒、藏鋒、撞鋒；或提筆、按筆、節筆等等。書法課在大家輕鬆自由的提問下，常常變成講故事課，譬如寫《無量義經》經句：「能為生盲，而作眼目，聾劓啞者，作耳鼻舌……。」他們嫌「聾」字筆畫太多不好寫；「劓」字不但不會讀，也不懂它的意義。這時我開始講文字學、講形聲字、講會意字，甚至把六書順便介紹了。

他們聽完了我的解說，有時還會回去做實驗。有一次我介紹：「羊毫筆較柔軟，容易產生軟腰病；狼毫筆較堅硬，彈性比羊毫筆佳，一般寫中、小楷，使用兼毫最理想，如七紫三羊就是不錯的小楷筆。」有位學員非常努力，還發問：「上回回家，去買了一支狼毫筆試寫，果然比較堅健，彈性也好！但在寫字時，卻聽見沙沙細聲響，那對嗎？」我聽後大樂，直讚美她：「你寫書法已做到了心無旁騖、氣定神閑的境界，否則是不會聽到沙沙聲的，恭喜妳！」

是我教書法十多年來，一直想要求學生臨池時達到的境界，但一般年輕學生心浮氣燥，似乎不容易做到。學員裡有些可能年紀大些，有點重聽，所以聽不到沙沙聲，這是自然之理，也不用灰心，只要寫書法能進入這種心境，那才是可貴的。